美国人的价值观

在美国学界与思想界,李普塞特是自由主义尤其是美国式自由主义或曰“美国主义”的热烈弘扬者。他对美国社会、制度与文化的前景所持的乐观态度是十分突出的,并经常反驳有关“美国衰落”、“美国危机”的种种说法。

李普塞特认为,意识形态是美国国民身份的唯一标准,而且它是世界上唯一如此定义其国民的国家。

西摩尔·马丁·李普塞特在当代美国政治学与社会学界可以说是泰斗级的人物。他1922年生于纽约,1949年为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后任教于哥大。1956年起为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教授,1962~1966年兼任该校国际研究学院主任。以后又陆续担任过哈佛大学客座教授、国际事务中心执行委员会委员、斯坦福大学政治科学与社会学教授、胡佛研究所高级研究员。1962年,美国社会学学会授予他麦基佛奖。1980~1982年间他当选为美国政治学会主席。他在哥伦比亚、加州伯克利、哈佛与斯坦福等名校都培养了一批学术精英,这使他的学派更显得势力强大,影响远超出了美国本土。

在美国学界与思想界,李普塞特是自由主义尤其是美国式自由主义或曰“美国主义”的热烈弘扬者。他对美国社会、制度与文化的前景所持的乐观态度是十分突出的,并经常反驳有关“美国衰落”、“美国危机”的种种说法。

他也用相当篇幅对所传美国危机的各种表现:经济衰退、道德沦丧、犯罪率上升、吸毒增加、家庭解体、性紊乱与过分喜讼等等都作了分辩,指出“美国信条”是一把“双刃剑”,它的正面与负面效应是同步发展的,而且正面的高调道德恰恰是夸张“道德危机”的内在动力。

因此,李普塞特在指出美国人应当“自我反省”的同时也强烈批评那种“号召根本变革国民价值以停止道德堕落”的呼声。此外,他虽是“右派”,但正面称引并肯定马克思、恩格斯、葛兰西,乃至哈林顿等“美国社会主义者”思想的频率却比许多美国左派论著还高。他还持有一种独特的趋同论见解,认为从表面看,马克思主义与从孔德、涂尔干到帕森斯的主流社会学以及从马克斯·韦伯到曼海姆这样的新左派虽然表面上尖锐对立,实际上却多有趋同、融合与相互为证之处,其间的共识多于分歧。

许多人(包括美国人自己)常常把美国社会说成一个“保守主义社会”。如前所述,李普塞特是这一社会之价值的热烈弘扬者,或者说是个“右派”。然而本书给人的一个强烈印象是:这个“美国右派”与“美国左派”的距离比他与“欧洲右派”的距离小得多!

美国人的价值观

关于美国人说的保守主义即欧洲人说的自由主义而非欧洲人的保守主义,这是不少人都讲过的。但像李普塞特那样把“美国主义”与欧洲保守主义(托利主义)的对立极度强调,在欧美政治思想史界却少见。不仅如此,李普塞特尤其把美英视为对立的两极:托利党的英国“仍比其他(欧洲)国家更多地保持了后封建因素,而美国则是“最典型的”“天生现代化”的自由国家。换言之,美英之别甚至大于美国与欧陆之别,这是与那种“英美”、“欧陆”对举的西方传统两分法截然不同的。

在李普塞特看来,以托利党为代表的“在美国之外被定义的那种保守主义”“产生于教会与政府的历史联盟,它是与福利国家的兴起相联系的。与它最紧密地相联系的两个名字是俾斯麦与迪斯累利,二人都是各自国家保守党(托利党)领袖,他们代表农村与贵族要素,是排斥资本主义、厌恶资产阶级、拒绝物质主义价值的因素,他们的政治反映了权贵层的价值”。与这种保守主义或托利主义相比,李普塞特对“社会主义”的定义较为含糊。他有时把它说成近似平等主义(egalitarianism,即无特权的公民平等),在这个意义上他常认为它与美国相近(详下文);有时又把它说成是国家主义(statism),在这个意义上他又把它与托利党相联系,即所谓“托利党的‘父权制社会主义’”或“重商主义的托利社会主义。

而美国之所以为美国,就是因为它以一场革命扫除了那种“英国的”价值,“这些价值与托利党意识密切联系”。在李普塞特看来,“美国是在一次革命中诞生的,这次革命显著地削弱了根植于等级制的欧洲旧世界的群体价值,明显强化了个人主义、平等主义和反国家主义的价值”。“在革命中诞生的美国是一个围绕意识形态组织起来的国家……这个国家的意识形态可以用五个词表达:自由、平等、个人主义、民粹主义与国家不干涉。成为美国信念的革命意识形态是自由主义——在其18—19世纪意义上它是与保守的托利主义、国家主义的社团主义(communi tarianism),以及君主制、国家—教会中的权贵统治相区别的。”

“(美国)革命的意识形态与暗示人性可以完美化的清教信仰之结合,在国民中锻造了一种持续不断的乌托邦追求。”据李普塞特说,甚至当代美国社会危机的说法也是追求尽善尽美的美国人苛求的反映:“在某种程度上,关于美国道德堕落的认知来自我们文化中一种持久不衰的价值紧张,它导致美国人根据纯粹的理想来评价他们的国家与社会,没有任何国家曾经符合我们的意识形态及宗教标准。”

李普塞特甚至认为,意识形态是美国国民身份的唯一标准,而且它是世界上唯一如此定义其国民的国家。他借丘吉尔的话说:美国是世上仅有的这样的国家:她“由意识形态定义的国家认同”,不同于其他国家那种“根植于共同历史的国家认同”,“在欧洲,民族被联系于共同体,因此(生于英、瑞的)一个人不能成为非英国人或非瑞典人。然而作为一个美国人则是一种意识形态认同,而不是个出生地问题。因此,那些拒绝美国价值的人就不是美国人”。

总之,李普塞特笔下的美国简直比苏联式国家还要意识形态化,不同的只是苏联强调国家权力,而美国则强调“道德个人主义”;据说,“理想化的个人主义比任何理想化的集体主义更吸引人,更不强人所难”。照这种描述,倒真有点像马克思设想的那种国家消亡后,“每个人自由是一切人自由的条件”的“自由人联合体”了。